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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2-15懷念李怡嚴 506 期

Author 作者 高涌泉/任教臺灣大學物理學系

我第一次正式與李怡嚴相見是在1987年夏天。那時我剛到清華大學物理系服務不久。有一天恰在教員休息室,他走進來,看到我,馬上對我自我介紹「我是李怡嚴」。他對於後進如此客氣,我都覺得不好意思,其實他不用開口我也早就知道他是誰,在那個年代,誰會不知道清華大學物理系有個李怡嚴呢?不過我在加入清華物理系之前,的確只見過閻愛德與顏晃徹兩位教授(我在大學時期上過閻教授在臺大開授的粒子物理導論課;而顏晃徹教授有一學期在布魯克海文實驗室訪問,我當時正在紐約石溪大學做博士後,週末時有往來),並沒有機會與李怡嚴相識。
 
但是我在清華服務的那幾年,卻常有機會能在晚上到李怡嚴辦公室與他聊天:他因為一輩子單身,晚餐後都回到辦公室,而我也因為太太在臺北上班,晚上也都會留在辦公室。所以一大棟清華物理系館,我與李怡嚴是少數晚上仍會出現於高樓層(理論教授辦公室多在五樓以上)中的兩位。其實李怡嚴當時是教務長,白天多半也不在物理系。沈君山的辦公室與我的相鄰,他因校外活動多(擔任政務委員之類),不常出現,但有時也會在晚上到辦公室整理郵件。
 
李怡嚴藏書很多,他特別在他的辦公室高處釘了幾層書架來放書。我知道他家裡還有更多的書,但是從未想過竟然有近十萬本(根據新聞報導)。這顯示他興趣極為廣泛,對於極多事都有涉獵。我自己也愛買書看書,也好奇很多事,不過跟他相比只是小巫見大巫,但是多少能夠和他聊些事情。有段時期,我對於心靈(mind)理論產生興趣,發現李怡嚴早已走在前面;我記得他對於美國語言學家萊考夫(George Lakoff)的隱喻(metaphor)論頗具心得,還在《當代》雜誌發表了一篇評介文章。另一段時間,我對於中國古代的天文學內的一些觀點感到不解,李怡嚴指點我去看高平子的《高平子天文曆學論著選》。我還記得他對我講到利瑪竇(Matteo Ricci)的老師丁先生(Christopher Clavius),以及他譯名的由來。過去20年,我們相見機會少了,但只要一見面,他時會提到讀了我在《科學人》的專欄文章,並簡單提供一點意見。記憶中,我還沒有遇上另一個人(起碼在物理界)會當面向我談起我的文章。
 
李怡嚴是熱心的人,他退休後聽到同事顏晃徹罹病,馬上自願代替顏去上餘下的量子物理課。這種古道熱腸令人想起他在《科學月刊》創辦之時出錢出力、不計一切的奉獻。李也是認真的人,聊天時不會說些無聊話,但是有一回我提到某一部電影的翻譯太離譜,因為「shit」被翻譯成「雪特」,李怡嚴也哈哈大笑,甚至還舉了另外的例子(可惜我忘了是什麼)。
 
他在退休後不太直接與外人往來。就我所知,只會固定在星期三中午出門與閻愛德、邵錦昌、馮明光等幾位老友一起共餐(他們尤其會為牙齒不好的李怡嚴點一些好咬的菜餚,如紅燒獅子頭),餐後他們會帶李怡嚴去大賣場採購一星期生活所需。有一回我跟著去,發現李怡嚴只買了一大條吐司、幾包冷凍水餃與一大罐2000毫升的可口可樂!
 
李怡嚴過世後,我才知道他曾在1969年到芝加哥大學(University of Chicago)訪問進修。他在那裡與人合作,用日裔物理學家南部陽一郎的觀點研究了強作用SU(3)xSU(3)的對稱破缺。我曾對於南部陽一郎的理論及PCAC(partially conserved axial vector current)的歷史感興趣,李怡嚴應該是我請教的對象,但我卻從沒想過要跟他談論此段歷史,現在已成了無法彌補的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