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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06-01腸與菌談千萬代的戀愛 522 期

Author 作者 程樹德/任教陽明大學微免所。

動物與細菌緊密互動,可見之於夏威夷短尾烏賊(hawaiian bobtail squid)身上,這種烏賊長成後,雖然只有三公分長,兩、三公克重,但在腹部的外套膜內有發光器官。牠發光時,能配合背部所受到照入水中之陽光亮度;當處在更深海水中的掠食動物,向水面上監視欲獵取食物時,便見不到小烏賊的完整輪廓,這種偽裝方式叫「反照明」(counterillumination)。這或許也是未來隱身衣服的操作方法,因它可讓穿著者隱藏在視覺背景之中,難以被察覺,而光是由發光菌所發出的。

烏賊與發光細菌的共生

剛從卵孵出來的小烏賊,其實體內並沒有細菌,故得從海水中吸引它演化上的老夥伴——費雪氏弧菌(Vibrio fischeri )來居住。首先小烏賊感應到環境中有胜肽多醣(是細菌細胞壁的主要成分)時,就由發光器進水口端的纖毛細胞分泌黏液,以黏附海水中的各種細菌,而費雪氏弧菌特別能群聚於此,進而進入發光器官。

發光器官並非善開大門,來者不拒,它用強勁水流,先篩選掉那些不能抗拒逆流的細菌,再分泌過氧化氫來殺害細菌,過氧化氫有強氧化能力,是動物細胞製造的活性氧品種(reactive oxygen species),唯獨費雪氏弧菌,不但有供游動的鞭毛,而且在它膜間空間有對付過氧化氫的觸酶(catalase),能分解之而保護細菌內部的細胞質,能通過這兩大考驗,細菌方能入住發光器的前腔。

在前腔內,烏賊供應細菌胺基酸及糖,讓它們長成大菌落,即可開始發光,故小烏賊孵出後一天,就能利用「反照明」,來保護自己。

稀奇的是,黎明時小烏賊會排出絕大多數的細菌,只保留約5%的細菌,這又是為何?為了發光,需要供應大量能量給細菌,而白天時小烏賊又潛伏沙中不動,故可能為節省能量,而定期丟棄細菌群體的絕大部分。

在這奇妙組合中,小烏賊用它的眼睛及眼外的感光小囊(extra-ocular vesicles)來接受並測量陽光及反照明光的強度,並調節反照明光的強度,使它在不同的陽光亮度及海水深度下,即能隱蔽身體輪廓。

采采蠅腸道中的幫手

前例中,動物似乎居上風,它能收縮發光器官,以排空其中的的細菌,但在采采蠅體內,它與細菌的合作就更密切了,采采蠅居住在非洲中部,介於撒哈拉沙漠及加拉沙里沙漠之間,吸動物血生存,並能傳播人類睡眠症及動物錐蟲病。

采采蠅身上有三種共生細菌,主要的一種叫做舌蠅維戈氏菌(Wigglesworthia glossinidia),屬名來自於發現者(Serap Aksog)要紀念剛逝去的英國昆蟲學家維戈渥斯(Vincent Brian Wigglesworth)。這維戈菌是腸內菌科的一種菌,居住在采采蠅的腸道,有點類似大腸桿菌,它長達千百萬年與昆蟲細胞共生,已經密不可分,因此這種含有細菌的細胞稱為細菌細胞(bacteriocyte)。

采采蠅,屬於雙翅目舌蠅屬。不同種類的采采蠅嗜好的血源也不同,
其中對血源選擇不專一的種類能透過叮咬人、動物而散播傳染病。


由於長久住在昆蟲細胞內,維戈氏菌的染色體業已大量縮減,也即刪掉了非必要的部分,但仍能製造及分泌關鍵的維生素給昆蟲細胞,若蟲子缺乏這些維生素就沒法繁衍後代了。而這種細菌也無法離開其腸道獨立生存。

以上兩例談及動物與細菌不同程度的合作互利,在人類腸道,居住了高達一百兆隻細菌的大群體。它們如何貢獻給動物一些好處,以換取在這溫暖又充滿營養的環境生存呢?這是近來熱門的研究課題,本專欄以前也談過,提供維生素、轉化腸內酵素不能消化的多醣為小脂肪酸以供寄主吸收、刺激腸內免疫細胞分泌抗菌胜肽以排除別類細菌……等等,都是有證據的理論,但腸內菌是否因與某種動物長久共同演化,因而形成特殊關係?也即人是否有不同於別種動物的專屬菌種或菌株,這是個尚未解答的疑惑。

細菌—影響腸道發育的關鍵

史特拉千(David P. Strachan)觀察非工業化國家中,人民患過敏疾病及身體免疫病者,比工業國家中所佔之比例少很多;他提出假設——環境過於乾淨,是否剝奪了某類免疫的T細胞活躍的機會,反倒刺激另一類T細胞活躍,使得患上過敏及氣喘之機會提升?

若把這種「衛生假設」運用於腸道的免疫系統,則能進一步提問:是否專屬的腸內細菌,與這種動物腸道免疫系統發育及成熟有關係?

從1950年代開始,就有了「無菌動物」的研究,因胎兒經產道出生時,先接受母親的各種細菌,再吃入環境中由食物及水送入的細菌,故初生幼兒的內外很快就布滿了細菌,為了觀察細菌與動物的互動,將豬、小鼠、大鼠等胎兒直接從子宮內取出,放入完全無菌的箱子內培養,這就是無菌動物(germ-free animal, gnotobiotic animal)。

腸道菌與胎兒

腸道菌群並非是生來即有,當胎兒尚未出生,處在母親的子宮中時,其腸道幾乎是呈無菌狀態。胎兒經由產道自然分娩時,產道中的細菌便會進入胎兒體內;而在出生後的幾天,哺乳、呼吸等也是細菌進入新生兒體內的途徑。

這些外來細菌在腸道內定植,形成新生兒最初的腸道菌群。隨著幼兒的成長,腸道菌群的種類結構將逐漸穩定,形成成熟的腸道菌群。對動物而言,腸道菌中的共生菌能提供養分,並誘導免疫系統發展。


雖供以充分營養,無菌動物吸收某些養分能力差,腸的形態與蠕動性異常,小腸上的派耶氏斑(Peyer’s patch)較小;這斑是存在於小腸(迴腸)上皮層內的大型淋巴結,人體的派耶氏斑有數公分之長,可達30顆之多,內有B細胞及T細胞、巨噬細胞及樹枝狀細胞,乃腸道免疫功能的重要成分。

無菌動物生產抗體的漿細胞少、上皮層內淋巴細胞少,抗微生物胜肽及分泌型抗體(Ig A)之分泌都少,表示沒有了腸內菌與腸的互動,腸內免疫系統之發育可能缺陷甚多;當補投給無菌動物以正常腸內菌後,部分缺欠則能彌補回來。

檢視小鼠腸內菌的一系列試驗

由哈佛大學醫學院卡斯柏(Dennis L. Kasper)實驗室的鍾姓博士後研究員(Hachung Chung)為首的小組,嘗試將人的腸內菌餵給無菌狀態的小鼠。他們所要詢問於自然的問題是:各種動物的腸內菌有無專屬性?不同動物腸內菌,刺激腸內免疫系統發育的能力是否不同?

三週大無菌的瑞士小鼠(Swiss Webster mice)被灌以健康人或健康鼠的糞便,然後仍放回無菌培養箱內,牠們的子女則由母親傳遞腸內菌群。子嗣的盲腸,均遠小於無菌小鼠反常的大盲腸,表示不管是人或鼠的腸內菌,都足以矯正「盲腸巨大」的症狀。

每隔四或兩周,研究者收集親代及子代鼠糞,先測定腸內菌數量,並用核酸大量定序儀(pyrosequencing)訂出其中菌的核醣體小單位(16S rDNA)的核苷酸序列,以資供定其種小名及屬名。首先他們(人菌鼠及鼠菌鼠)所排出的菌量相當,表示人腸內菌也能住在鼠腸內,且達到一致密度,其次兩組鼠的菌相都忠實反映接種時菌相,即人與鼠腸內菌以類桿菌(Bacteroidetes)最多,其次是革蘭氏陽性菌(Firmicutes),再次是元菌門(Proteobacteria)。

有趣的現象出現在種的階層,即兩組鼠糞內,共有的菌種並不多。當中尤以革蘭氏陽性菌門最明顯,研究者鑑定出1321種菌,其中「鼠菌鼠」糞中有925種,「人菌鼠」糞中有416種,兩種糞共有菌只有20種,即全部菌種的1.5%;回頭看初期接種時的人糞菌及鼠糞菌,革蘭氏陽性菌門內種的相同數,也只有0.8%,這代表人與鼠腸內菌,在屬以上階層(門、綱、目、科、屬)都有相似性,就在種這個階層相異大,證據明確指出,長久共同演化後,每種動物的腸內菌,新種出現甚多。

既然人與鼠都有大量專屬的腸內菌,研究者再問:其T細胞數量是否有異?檢查腸之黏膜基底層(lumina propria),派耶氏斑、上皮層內及腸系膜下淋巴結的T細胞數量,人菌鼠幾乎同於無菌動物,表示人菌無法刺激小鼠T細胞的增生。

雖然人菌無法支持腸附近T細胞的增生,研究者將檢查範圍擴大到脾、鼠蹊及肢內淋巴結,倒沒有發現兩組間有何差別。

若用與小鼠接近的大鼠糞便,以之灌注給無菌小鼠,也發現大鼠腸內菌,依然無法刺激小鼠小腸免疫系統的成熟,表現與人腸內菌相似,可見腸內菌新種的專一性頗強。

研究者繼續再用「微陣列」來分析,細胞內何種基因可能被腸內菌所激發而啟動其功能。微陣列是一個小玻璃片,上面密密的附上幾千個小核酸片段,使它能捉住同一基因的傳訊RNA,以決定細胞內何基因處於開動狀態,他們用腸繫膜淋巴結內T細胞分析,發現鼠菌鼠T細胞之T活化相關基因開動了,但人菌鼠內,這些基因較沒開動。

正常腸內菌群似乎該能保護腸子,免受病菌侵犯,於是研究者灌注傷寒沙門桿菌給各組老鼠。他們發現1~4天時,鼠糞中病菌數,以鼠菌鼠為最低,人菌組居中,而無菌鼠組最高;侵入脾臟,以及引發盲腸外水腫發炎數病徵,也以鼠菌組最低,人菌組次之,無菌組最高,即病得最重。

這項研究呈現大量數據,由15個人掛名,分屬6個機構,即哈佛醫學院、史丹福醫學院、麻省總醫院、養樂多中央研究所、加州巴羅阿圖榮民健康照護系統、波士頓兒童醫院;足見甚至在生物學界,大型研究,多實驗室合作,商業公司背後支助,均是目前高品質研究的條件,但若日本人的養樂多公司也廁身其中,其商業企圖就很明白了。

這研究首次明確指出,各物種有它專屬的一大群腸內菌,這可說是場菌與腸的戀愛,已持續了浩渺的千萬年呢!

無菌動物

無菌動物是指完全不含微生物,特別是不含病原菌的動物。無菌動物一般以剖腹手術自母體子宮取出,在無菌室中以無菌飼料餵養。無菌動物的個體,能使用於實驗中,研究各類微生物對動物本身的影響。

參考資料
Chung, H., et. al., Gut Immune Maturation depends on Colonization with a Host-Specific Microbiota, Cell, Vol. 149: 1579-1593, 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