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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4-19學術出版業「破」與「立」的拉扯-兼論 Mega Journal 的解套之道 485 期

Author 作者 蔡孟利/國立宜蘭大學生物機電工程學系。

今(2022)年三月底,臺大醫學院研究發展分處的網頁公告了一則消息,內容大要是臺大醫學院正面表列了600餘本在學術聲譽或審稿方式有爭議的期刊,並表示該院審查聘任或升等的人事案時,若申請人提交的論文出處為該表列上的期刊,申請案將適用更嚴格的審查程序,包括投稿過程的答辯紀錄都將列為重要參考資料。
 
這個公告在臺灣的學術圈內引起正反兩面諸多討論,雖然主要的爭議點在於「有問題的期刊」該如何認定的實務問題上,但在這個爭議點背後,還有個更深層的課題,那就是關於學術出版慣例的「破」與「立」。

 

數量暴增的學術論文

將研究成果精煉成「論文」的形式以提交同儕審查,在審查合格後發表在學術期刊上,是「學術研究」的工作中,最後、也最重要的一哩路。隨著時代進展中對於經濟、軍事、醫療等各方面的需求漸增,作為這些需求發展時最基礎的推動力量——學術研究,也就漸漸地成長為一門產業,而有更多研究者投入、更多的經費挹注,也牽扯到更多人的生計。做為承接那最後、也是最重要一哩路的學術期刊,也因此漸漸成長為一門「生意」,從主要是附屬於專業學術團體的出版物,轉變為依賴高度商業化出版社發行的營利型態。儘管大部分學術期刊的經營者屬性已經轉變,甚至出版的載體已經由紙本轉以電子為主,但是期刊編輯過程中的一些核心慣例仍舊被沿用,包括「同儕無酬審查」、「審查過程單盲或雙盲」、「作者不支稿酬」,以及「讀者付費」等。
 
原先學術出版的慣例,是為了讓有限的版面能夠使有價值的研究成果流通而設計的。但由於早期的學術圈還說不上是產業,且學術社群的規模也不大,因此在那樣的背景下,這些屬於學術互助的傳統規矩可以良好運作。然而今日的「學術研究」已經不只是個產業,而且還是個「龐大的」產業,因此數量跟著暴增的學術論文該如何走完那道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哩路,也就成為這個龐大產業需要解決的重要事務。

 

從「挑選」往「爭取」挪移

顯然傳統的學術出版方式需要有所變革。
 
在諸項學術出版的慣例中,「同儕無酬審查」、「審查過程單盲或雙盲」、「作者不支稿酬」都是不需花費金錢的事務,所以就「營利」的現實考量,這些項目自然無須變動。那既然壓力是來自於暴量的學術論文,若是將傳統由「讀者付費」的發行模式改由「作者付費」,也就是由急著發表論文的作者來支付出版費用,以換取讀者免費取用該篇論文的自由,如此既不用擔心大量出版後的銷售問題,還可以高舉成果自由分享的理念大旗,豈不是一舉兩得?在這樣的雙重誘因下,以「開放取用」(open access, OA)為名的經營模式,搭配成熟的電子期刊發行環境,便快速成長為今日學術出版的主流。
 
早期學術期刊的發行,是為了刊載與進步有關的新發現或新發明,以作為學術同儕間有意義的資訊交流媒介,所以作者不支稿費、審稿者不支酬金,而由讀者付費的學術互助模式可以運作良好。也正因為在現實上真正付錢的人是讀者,因此如何讓期刊所刊載的論文更有參考價值、更有學術影響力,再透過這些刊載內容品質的提升以爭取更多讀者支持,就成為出版者在銷售上重要的憑藉。但是在 OA 期刊興起後,因為付費者的不同,也就衝擊了期刊發行是「為了誰」的關鍵立場。
 
在 OA 這個由「作者付費」的模式下,學術期刊在銷售上並不需要考慮讀者的購買意願。而需要考慮的問題轉變成如何吸引那些付費的作者多多將稿件送入——也就是說,因為銷售的對象變了,所以學術出版的編輯方針由期刊「挑選論文」的過濾型態,轉往「爭取論文」的收集型態挪移。

 

Photo by Iñaki del Olmo on Unsplash

 

躲在傳統慣例下的黑手

當然在學術界中不乏有很好的作品,不僅願意接受同儕間嚴格審視,也耐得住漫長答辯過程的實力者。但是在學術研究這個龐大的產業中,更多的從業人員是屬於對畢業、求職、升等、經費競爭等現實層面充滿焦慮的煎熬者。是以就「客源」的考量來看,如果一本期刊要賺錢,那麼內容品質的提升不該是考慮重點,如何降低論文刊登的門檻、縮短論文上線的審查時間,才是真正的營利之道,為了滿足上述這些需求,「巨錄期刊」(mega journal)也就應運而生;而如果一本期刊要賺大錢,那麼內容品質更該棄如敝屣,讓論文刊登完全沒有門檻、審查的時間壓縮再壓縮,才是真正的爆利之道,所以就出現了所謂的「掠奪式期刊」(predatory journal)。
 
但即使對於論文的出版需求再怎麼焦慮,要投的仍然得是一本「學術期刊」,也就是說這本期刊還是得要滿足「同儕審查」這個最基本的形式要求。而在現實上,「同儕」的數量有限,有限的「同儕」能夠無償用以審查稿件的時間更是有限。因此 OA 的出版模式,雖然舒緩了學術界對於發表平台承載量不足的焦慮,但也因為OA模式加入了出版的戰局,讓大量出版成為回不去的營利誘惑,使得同儕審查所需要的「同儕」,出現了嚴重不足的問題。
 
不過這個問題,剛好被學術出版的傳統慣例給巧妙的掩蓋了!基於保護審查者不受外力干擾的公正性要求,「同儕審查」中的「同儕」從頭至尾都是匿名的,除了期刊中負責該篇論文的編輯之外,沒有其它人知道審查者是誰;而基於學術互助間的信賴關係,作者與讀者不會(也不能)要求期刊揭露任何有關審稿者真實身分的資訊。所以,即便從各種客觀的面向,如收稿數、刊登數、審稿原則、審查時間來看,許多「巨錄期刊」或「掠奪式期刊」不可能做好同儕審查的工作,但是只要該期刊不承認,那任誰也沒辦法斬釘截鐵地對其學術性的適格與否下定論。

 

「審稿人指數」是個方向

在這樣的現實狀況下,臺大醫學院這次的作法其實只是一個補救措施。因為問題的癥結在於,每年都有這麼大量的論文出版,過程中一定會出現同儕審查品管不良的問題,但因為「同儕」的資訊通常無從得知,所以只得針對有問題的期刊大戶,設計一些再過濾的機制,在某種程度看來也像是再一次的同儕審查,以求在作業時能有更具公信力的判斷。
 
但這樣的再過濾對於一些較複雜、大量的學術審查事務來說,就變成一種不切實際的作法。例如科技部生科司任一個學門的專題計畫年申請量,動輒都以千百計,若是都要對每個研究者過去的研究成果做這種再過濾式的評比,那麼光審查計畫所要投入的時間與人力成本,就要吃掉科技部大半的科研預算了。所以,在這樣的現實下,依賴某些排行指標來評論一個研究者的學術能力,終究還是實務上的必要之惡。
 
目前用來作為期刊或論文優劣的各種評比參數,主要的核心概念都是以論文被引用的次數多寡為依據,也就是植基於「讀論文者」的「重視程度」所下的參數。但是如果同儕審查仍然是學術出版中最核心的評核機制,是討論一篇論文的科學價值時,最直接的專家意見,那麼發展一種審稿人指數,以執行同儕審查時「審論文者」的「適格程度」作為評比依據,應該是學術界可以努力的方向。

 

在破與立拉扯時的自處之道

目前已看到某些期刊朝這個理想前進。像是有些期刊在徵得審稿者同意後,會將審稿人的姓名與服務機構明列在被刊登的論文上,也有些期刊甚至願意公開審稿過程的答辯紀錄,讓讀者與作者皆可自行判斷此篇文章是否由「夠格的同儕」所審閱。不過在這些新的學術慣例建立完備之前,於這個「破」與「立」還在拉扯的階段,除了惕勵自己得更小心不要誤踩學術地雷之外,還是希望自己能夠繼續保有在《我腦袋裡有實驗室的病毒,嗎?》這本小說中漢雄所說的那種,「爽」的初衷。或許,那才是讓自己遠離雷區最簡單的心法:
 
「所以我就想通了,做研究為的是什麼?如果我的研究拯救不了地球、拯救不了世人,也提高不了國內生產總額,那我做研究幹嘛?那就回到那個『爽』的初衷嘛!你說孟德爾在那邊算豌豆幹嘛?我就不相信他在那邊算豌豆的時候,心裡想的是拯救地球、拯救世人或是提高國內生產總額。好玩嘛、有趣嘛、爽嘛,就只有我知道原來老天是這樣子設計我們這些芸芸眾生的,光這個『我知道』就很爽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