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騎腳踏車會得心臟病

1894年9月，世界上許多知名科學家來到布達佩斯，參加第八屆國際衛生和人口統計大會。這是一場隆重盛會：在九天之內，有2,500名代表參加，發表了700多篇研究論文。匈牙利人熱情好客，一家期刊因而將整個活動描述成「愉快的郊遊，什麼科學研究工作，不過是個藉口」。

大會討論的議題從白喉疫情的管理，一路談到冷水浴對健康的益處。9月5日星期三，會中簡短討論了「運動健康」這個主題。來自巴黎的醫生E. P. 里昂柏第（E. P. Léon-Petit）發表了題為〈婦女與腳踏車〉的演講，他談到了此新奇裝置對於纖纖女子是否安全這樣的棘手問題。他說，危險性被誇大了，騎腳踏車對健康倒是有不少潛在好處，他也補充，對患有貧血或便祕的女性，他甚至發現騎腳踏車可以帶來改善。（按：儘管里昂柏第醫師提出了大膽而進步的觀點，但他也沒比老派維多利亞時期的性別歧視觀念更進步，在他坐下前，硬是要補一句：「誰只要看過所謂『女性腳踏車賽』這等可怕奇景，就會了解不自量力的騎士甘冒出意外的危險，是怎麼一回事。」）

里昂柏第醫師本人也是一位自行車俱樂部的出色運動員，在他之後發言的代表也一樣。但是來自倫敦的專家喬治． 赫謝爾（George Herschell）準備要發表的內容，整體而言便沒那麼樂觀：

適度騎腳踏車是最有益健康的其中一種休閒娛樂。然而，過於沉迷其中，或在不合適的條件下騎腳踏車，反倒有極大的害處。我之所以選擇這個主題來寫作論文，是因為我在一家治療心臟病的專科醫院工作，也就有特別難得的機會可做相關研究。而且我本人實際上也是一位自行車手，所以對這個主題本來就非常感興趣。在此要很遺憾地說，過去幾年間，我觀察到不少無疑源自於騎腳踏車的心臟病例。

但騎腳踏車可以鍛鍊身體啊，維多利亞時期的人都贊成這一點。那問題到底出在哪裡？赫謝爾醫師解釋道：

騎腳踏車主要的危險—或說比其他運動形式更有害的原因—在於單獨騎車時，可能會導致致傷性過勞，而相同情況也會發生在有同伴陪同時，尤其是在運動俱樂部中。

「致傷性過勞」是個好說法，我打算下次懶得出門跑步時就這樣說。

首先，我們以獨騎者為例來說明。在意識到自己所做的運動量之前，一名獨騎的男子極可能已經遠遠超出其所判斷自己已運動的量。

顯然，赫謝爾醫師沒想到「獨騎的男子」也可能會是個「獨騎的女子」。

此人早晨開始騎車，神清氣爽、精力充沛，也事先規畫好要騎的路線。到了中午吃飯時間，經常會有意外的時程延誤，還剩幾英里路沒騎完。他也許高估了自己的能力；或路況使他無法按照預計速度前進。但他餓了，所以為了抵達目的地，他就得加倍努力。騎到了之後，他卻疲憊不堪，也沒食欲了。

我沒料到世上有「騎腳踏車使我筋疲力盡，害我吃不下豐盛的午餐」這種道理—我本人一輩子也講不出這樣的話。

又有一次：路況好，騎車順風，神清氣爽的車手上路了。腳踏車跑起來很輕鬆，在外騎了半天左右，騎手開始騎上回程—但現在狀況是相反的。騎手累了，風向逆風，而且剛才的路太輕鬆，導致他騎得比預想中更遠，回程因而也變得更長。最後當他終於到家時，已經處於騎士圈俗稱的「鐵人」狀態（baked）。

在1890年代，自行車手俗稱的「鐵人」意思是「極度疲倦」，而不是現代衝浪手說的「吸毒」吸到鏘（baked）。話雖如此，想想最近自行車界傳出的醜聞，也許此說法的兩種意義也沒那麼遙遠。

然而，車手傷害自己最常見的方式是騎車爬山路。他在接近山頂時，心臟會因動脈張力增加而膨脹，如果此時他停下來讓身體恢復一下，就不會有什麼危害。但在很多時候，車手不會這麼做，常常認為只需再踩個幾圈就能攻頂，因此他會加倍努力，對已達能力上限的心臟又施加了更大的壓力；就在這一刻，心臟便已受損，且也許無法恢復。

赫謝爾醫師補充說，他關注的主要是業餘休閒自行車手，而不是認真的公路賽車手。但即便專業車手也無法倖免，因為他們「為了贏得獎項而刻意透支自己未來的健康」。

另一個極惡劣的活動就是所謂的「爬坡比賽」。如果有誰要故意設計一種盡可能有害人體的騎腳踏車方法，那「爬坡比賽」定是上上之選。比賽特意選擇最陡峭的山坡，選手們要與時間賽跑—沒有什麼比這種事更像自殺行為、更能確定會導致心臟病了。

不知道赫謝爾醫師會怎麼看待固定得騎車攀登山峰的環法自行車賽？在2017年巡迴賽（第9賽段）的其中一天，選手騎了180公里穿越侏羅山脈（Jura Mountains）， 期間爬升4,600公尺。而賽段半途，他們要爬上大科隆比耶山脈（Grand Colombier），得在22％坡度推進超過三公里路程。

赫謝爾醫師隨後列舉了一些注意事項，他建議休閒自行車手應「預防在這種迷人運動中傷害到自己」：

(1) 使用低速檔。
(2) 騎車時保持身體直立。受現代自行車手影響的彎腰姿勢會擠壓胸部，使肺部無法適當擴張、干擾血液通氣、使呼吸不順的問題發生得更快。
(3) 騎車時要準備充足的食物，並避免對肌肉有毒性的食物，比如牛肉茶。
(4) 騎手必須避免服用廣告中宣傳的可樂及古柯等配方。這些物質會讓人對疲勞無感，這樣一來騎手在無法意識到自己身體狀況時，便會騎到致傷性勞累的程度。

可樂果實中含有咖啡因，相對無害；但古柯葉是用於製造古柯鹼的材料，則不允許在體育競技中使用。（按：最著名的「可樂及古柯配方」是1886年首次上市的可口可樂。然而，這種飲料當時在歐洲鮮為人知，直到1919年法國開設了一家裝瓶廠後才為人所知，所以赫謝爾醫生很可能還不知道可口可樂這種東西。）

(5) 騎手開始感到呼吸困難，或胸口感到一些不適時，絕對不要再騎下去

是的，收到。哪個自行車俱樂部騎手若完全遵循了赫謝爾醫師的建議，那他一定會被剝奪可從這種業餘嗜好獲得的許多益處。提高心率和呼吸頻率反而正是有氧運動的重點：有助於增強心肌、改善血液循環，這（在合理範圍內）無疑是好事。在今日，我們甚至還推薦某些慢性心臟衰竭的患者來騎腳踏車，以改善心肺功能。

儘管赫謝爾醫師在心臟專科醫院任職，但他本人幾乎沒有發表過有關心臟疾病的文章。他是公認的消化道疾病專家，相關教科書也再版數次。他還貼心地在書中加入一章寫給腸胃虛弱患者的食譜，在他過世後，這些內容被摘錄下來，以一本薄薄的小書形式出版，題為《給消化不良者的食譜》（Cookery for Dyspeptics）。我猜沒有一本食譜書的名字能取得比這還要好。

書名│《怪奇診療室：牙齒爆炸、喝蛇糞治病、釣寄生蟲、生殖器上鎖……真實發生的離奇醫療案件大搜奇》
作者│湯瑪斯•莫利斯（Thomas Morris）
出版社│臉譜
出版日期│ 2021 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