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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3-15突破又來了?如何讓學研成果發表帶給民眾好感 471 期

Author 作者 蔡孟利/國立宜蘭大學生物機電工程學系。
近幾年國內的學研機構,開始流行將研發成果以記者會或是新聞稿的方式昭告天下,特別是自然、工程與生物醫藥方面的研究尤其常見。這類的宣傳一方面可以拉抬自身機構的價值,一方面也有利於經費的爭取。如果就經費的來源而言,臺灣的學研機構主要的研究經費多來自於公部門,不管是科技部、經濟部、農委會、衛福部的科研計畫,乃至於各個地方政府的委辦計畫。這些由政府資助的研究若認真追究起來,基本上都是以廣大納稅人的血汗錢所投資的,也因此,讓納稅人知道他所出資支持的研究計畫之成果,的確是件合情合理的事。

但是如果我們檢視這些研發成果的文宣內容,不難發現類似像「重大突破」、「關鍵原因」、「治療XX的新藥找到了」、「可創造XX產值」這些振奮人心的聳動用詞,經常出現在這些公告的內容中。雖然就廣告宣傳的角度而言,這樣的用詞在短時間內的確可以創造吸睛點閱的效果,增加民眾對於科研機構的好感與期待。不過若就科普傳播的觀點來看,這類經常以聳動用詞下註解的文宣多了,長期下來,給一般民眾的觀感很可能會成了反效果的操作:從好感與期待變成了嘲諷與失望。特別是跟醫藥健康相關的研發成果,這類跟大眾的生活密切相關、而民眾也會高度關切的新聞,反差的效果尤其明顯。

最具代表性的莫過於臺灣幾乎每年都在喊生技產業起飛,檯面上看到各單位的研發成果,也好像已經鋪成了一條完美的跑道。但是不管是新藥或疫苗,國人所感受到的,卻都只是一直在跑道上滑行而無法起飛的尷尬與失望。

科普傳播的基本道理

為什麼宣傳與現實會有這樣巨大的落差?原因還是得從科普傳播的基本道理說起。

科普傳播不同於科學教育,科學教育是一個從無到有的知識建立過程,讓不懂科學的人懂科學;而科普傳播則是一個加值的過程,讓閱聽人在已有的科學知識之基礎上,知道更多、更新的科學知識與應用方式。而由於科普傳播是一個知識加值的過程,是以這些科學或科技知識的理解便有一定的門檻,就像若是讀者不知道「基因」這個名詞的意義與去氧核醣核酸分子結構之間的對應關係,那麼一整篇都在談「基因編輯」的科普文章,對於這類讀者來說不僅極難理解,而且常常會引起讀者對「基因編輯」有過於科幻的想像。

也因此科普傳播內容的產製,首要考慮的條件便是接收的對象。唯有設定好閱聽的受眾是誰,才能夠產製出「對方能夠準確接收」的內容。如果就這個條件來看,各個學研單位所發布的研究成果,實質上就是針對無特定對象的公眾所產製的科普傳播內容,也是難度最高的科普表達。

以新藥研發的成果發表來說,即便是具有大學普通生物學知識水準的閱聽人,也未必會知道新藥研發的一般程序以及這些程序內涵的意義。例如一個新藥的出現,必須經過化合物的收集、分子或細胞層級的篩選、疾病模式動物的測試、藥物動力學的淘汰、動物毒理學的評估之後,才有可能進入臨床試驗,而臨床試驗又有一期、二期、三期、四期之分。在這些複雜的程序中,有許多階段都可以申請專利,例如通過分子或細胞層級的篩選可以申請專利,通過了疾病模式動物的測試也可以申請專利,但是這些專利所代表的意義與價值跟一個真正可以上市的新藥是不同等級的;即便都是通過了疾病模式動物的測試,但使用不同的模式動物所申請到的專利價值也不同。這些相關的知識並不是人人都有,一般大眾也不一定知道新藥的研發程序越到後面的階段花費越大、難度越高,能成功過關者少之又少。所以真正有能力研發新藥的藥廠,通常是富可敵國的大型藥廠,跟我們在電視上常看到的那些生產學名藥的「藥廠」,是完全不同層級的藥廠。

也因此,當充斥媒體版面的多是只通過細胞層級的篩選,最多只是在初級的模式動物看到效果就大肆宣傳的新聞,而民眾接連在「重大突破」、「關鍵原因」、「治療XX的新藥找到了」、「可創造XX產值」等等勝利在望的詞句刺激下,等了一年、兩年、三年、四年,卻依舊沒看到癌症有特效藥出現、原發性高血壓患者還是得每天吃藥降血壓、皮膚再怎麼保養老了就是老了。看久了,信心再怎麼堅強都會疲乏。

 


許多學研成果在初級模式動物身上看到效果就開始宣傳,民眾缺乏背景認知,長期下來很容易對此失望而失去信心。(123RF)

學研新聞受到的質疑

遠的不說,在疫情蔓延的這兩年,這類誇耀成果的學研新聞在臺灣的媒體也沒少過,但臺灣目前的正常生活靠的是綿密的公衛作為以及民眾的自律,與那些號稱發現治療(預防、檢測)瘟疫的特效藥(疫苗、方法)幾乎無關,因此這類的新聞在廣大民眾心中所造成的印象,到底是臺灣學術界厲害的人多,還是臺灣學術界騙人的人多?

對於這樣的質疑,發布這些文宣的學研單位應該會辯解說,攤開他們所寫的內容來看其實是中規中矩的,如果嚴格的挑剔,頂多只是沒有把裡面的專有名詞解釋得更詳細、研發的過程沒有交代得更清楚、也沒有把延伸應用的侷限性說明得更完整;但是裡面絕對沒有故意誇大,更沒有把沒有做或是做不到的事情硬寫成已經完成了。而那些在一般媒體所看到的聳動標題都是記者、編輯不懂隨便亂下,或是記者、編輯為求醒目而故意扭曲的;我們在記者會、在新聞稿中說得很清楚啊,都有寫說那些是「未來可以」、「極可能有關」、「預計創造出」、「很有機會成為」、「即將進入」的事情,寫的是合理的期許與展望,並沒有刻意欺騙民眾啊!

的確如此,而且似曾相識:基本上臺灣的政客也都是這樣地「誠實」與民眾溝通。我們在各種選舉的文宣與造勢場合早已看過、聽過太多這類的話術。

當然,科普傳播並不是科學教育,裡面的內容不可能那麼鉅細靡遺地交代所有細節並且將所有的優劣並呈。這些學研單位所發的文宣目的也不是為了科普傳播,只是要讓社會大眾知道他們已經完成了哪些研究,而那些研究又有什麼樣的價值。然而這些研發的過程與成果,絕大部分本質上均屬於科學事務,也因此,文宣的內容必定牽涉到科學知識的描述與應用的詮釋。若從這個層面來看,不論學研單位自己怎麼認定,事實上這些研發成果的傳播,即是科普知識的傳播。

 


針對大眾發布研發成果文宣,應該考量時機,避免與一般民眾的理解有太大的誤差才適合發表。(123RF)

重視大眾溝通,選擇適當的時機

我的建議是,這類針對普羅大眾的研發成果文宣不是不能發布,但要注意「發表的時機」;亦即,在發表之前必須檢視目前已有的研發成果所能夠解釋的事情或是應用的項目,是不是已經達到一般民眾可以理解,或是,已經跟一般民眾的理解落差不會太大,只需要再稍稍補充說明即可的程度?若是,那才是可以對公眾發表的時機。

舉例來說,如果今天一個新藥的研發階段已經到達進行臨床試驗的工作了,那麼,這個新藥接下來的發展進程就比較能夠清楚地跟民眾解釋,不論成敗,將來也不會與民眾對此新藥發展的了解落差太大;但如果研發的階段還只是在模式動物有效的階段,連毒理試驗都尚未進行,那麼此成果就只適合在專業的學術研討會、大學課堂或是演講廳中提提,不適合作為不特定對象的公眾發表內容。

然後,不要把報導失真的錯誤都推給記者,學術圈有責任提供更多的資訊供記者參考。

在2017年筆者報導臺大論文造假案期間,有天上午聽到黃光芹小姐在廣播上訪問中央研究院基因體研究中心研究員阮麗蓉,節目尾聲黃光芹提到,不是媒體不想報導論文造假的新聞,而是此事的文獻門檻太高,即便翻譯了每個英文字,對於非生物科系出身的記者而言,根本無從瞭解起。雖然阮麗蓉一再跟黃光芹說明可以不用了解內容,只需看圖片造假的部分;但就報導者的角度而言,在落筆之前,記者也還是需要知道造假的圖片到底是關聯到什麼事情,寫起來才不會心虛。我覺得黃光芹的確提出了很中肯的理由,臺灣的科學界,在跟大眾溝通這部分的確做得很差;以前我們不知道這樣的溝通障礙,對學術界以及一般社會大眾來說,影響有多大,因為造假案,我們有一個慘痛的實例。

選擇適當的時機、發表詳實的內容、不畫大餅、不造神,希望臺灣的學研成果給民眾的觀感都是好感與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