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專區

2020-06-12What is WHO?臺灣與WHO的73年分合史(下) 462 期

Author 作者 楊予安/臺北醫學大學全球衛生暨發展碩士學位學程研究生;簡瑋廷/臺北醫學大學全球衛生暨發展碩士學位學程研究生;邱亞文/臺北醫學大學全球衛生暨發展碩士學位學程主任暨教授。
《科技報導》461期,筆者群介紹了世界衛生組織(World Health Organization, WHO)自1948年創立,至1972年因中華民國(臺灣)與中國代表權之爭,我國退出聯合國及相關組織,約莫25年間的「熱戀蜜月期」;以及1972年退出至1997年,第二個25年間,我國與WHO關係卻降至冰點的「分手冷戰期」。

本篇將接著介紹臺灣自1997年開始努力躋身世界醫療衛生體系的奮鬥歷程。

1997~2009努力復合期:熱臉貼上冷屁股


1997年,H5N1禽流感疫情相繼在中國及香港爆發,我國意識到被排拒於全球防疫網絡與衛生體系的危機,開始透過各種正式、非正式管道嘗試與WHO接觸。當時,除時任外交部長蔣孝嚴(時為章孝嚴)代表致函WHO幹事長中嶋宏(Hiroshi Nakajima)表達盼成為世界衛生大會(World Health Assembly, WHA)觀察員的意願外,也透過友邦在WHA正式提案邀請我國以觀察員身分參與,我國更積極在WHO所重視的各項議題、醫療衛生治理標準上主動推行,務求與其同步。

儘管頻頻釋出善意,WHO秘書處及幹事長囿於25.1號決議等法理因素和「一個中國」原則,多抱持謹慎態度,甚或不予理會。2000年5月,代表民進黨參選的陳水扁當選總統,我國完成首次政黨輪替,推動參與WHO更顯熱切,甚至在行政院成立跨部會專案小組,年年策動友邦在WHA提案,派遣由衛生署長所領導的行動團在WHA會議期間前往日內瓦;雖然在中國動員親中國家的反對下,該案連列入議程都被否決,但國際支持聲浪有逐漸成長的趨勢,美國總統布希(George W. Bush)簽署眾議院428號支持我國成為WHA觀察員的法案、重量級國際非政府組織,包括世界醫師會、歐洲醫師會理事會相繼通過支持我國成為WHA觀察員的決議等,都是臺灣這段期間努力的軌跡。


2002年底,嚴重急性呼吸道症候群(Severe Acute Respiratory Syndrome, SARS)疫情自中國廣東省爆發,迅速蔓延至全亞洲,全球共有超過8000人感染、近800人死亡,經濟損失超過300億美元。作為新興傳染病,全球在當時對SARS幾無所知,致病機轉、傳染途徑皆不明,謠言四起、人心惶惶。臺灣在2003年3月14日出現第一例SARS確診病例,立即主動多次向WHO通報,更同時向WHO幹事長布倫特蘭(Gro Harlem Brundtland)夫人、WHO傳染疾病局負責人賀曼(David L. Heymann)及西太平洋區幹事長尾身茂(Shigeru Omi)等表達我方尋求協助的迫切,我國政府向WHO連續發出5封求救電子郵件,遲至3月底才終於接獲WHO的回應,5月3日才有WHO專家抵臺提供協助。更令人感到挫折的是,WHO針對我國詢問SARS相關資訊及檢驗試劑的要求,均以「向北京拿」作為回覆。最終SARS在我國共造成346人感染,其中73人死亡,在全球僅次於中國和香港,也是最晚被WHO自疫區除名的地區之一。若WHO能更早對我國伸出援手或即時提供疫情相關資訊,或能降低疫情的嚴重程度。

2003年WHA,因SARS疫情影響,國際社會深切認知到,面對傳染病亟需全球共同行動,也凸顯了提案邀請我方以觀察員身分參與WHA的正當性,但當時中國副總理吳儀卻在會中發言:「我嚴正指出,邀請臺灣參與WHO於法不符、於理不容、於情不合!」並動員多達27國發言反對我案,最後會議主席以該案無共識,裁示不列入議程。會後,我國媒體於場外針對SARS疫情向中國官員大喊:「你們聽到臺灣2300萬人的需要嗎?」時為中國駐聯合國日內瓦辦事處大使的沙祖康回頭表示:「早就給拒絕了!沒聽到大會做的決定嗎!誰理你們!」其蠻橫態度透過新聞及網路的播送,成為臺灣人SARS疫情中最不堪的回憶。

而中國的大動作不僅於此,2005年5月他們更與WHO秘書處秘密簽訂了備忘錄(Memorandum of Understanding, MOU),內容以「中國台灣」稱呼我方,並嚴格限制了WHO和臺灣的交流,臺灣代表參加WHO辦理的技術性會議,必須在五週前告知中國在日內瓦代表團,並由中國決定可與會之臺灣代表,WHO更會邀請中國專家出席有臺灣代表的會議。

2009~2016獲准參與期:WHA觀察員夠了嗎?

2007年,香港籍的陳馮富珍(Margaret Chan Fung Fu-chun,圖二)在中國的推薦及支持下以一票之差險勝,當選WHO幹事長。2008年,代表中國國民黨的馬英九當選總統,臺灣二度政黨輪替;同年年底,時任中國國家主席的胡錦濤提出「胡六點」,聲明只要在「一中原則」下,不干預臺灣參與國際活動。2009年1月,臺灣便獲准以「臺北聯絡點(Contact Point in Taipei)」的名義加入IHR,4月底,臺灣更首次收到了來自陳馮富珍的邀請函,邀請馬英九政府以中華臺北為名、觀察員的身分參與WHA,自2009~2016年共持續了八屆,葉金川、楊志良、邱文達、蔣丙煌、林奏延等五位歷任衛生署長/衛福部長均曾站上日內瓦萬國宮的講台發表演說,分享我國的醫療衛生成就。
 

圖二:曾在中國推薦下當選WHO幹事長的陳馮富珍,現為中國清華大學萬科公共衛生與健康學院院長。(By World Economic Forum,CC BY-SA 2.0,Wikimedia)
 
2016年5月,蔡英文總統甫當選,正值新舊政府將交接之際,WHO的態度就開始產生微妙的變化。除了相較往年延遲至最後一刻才發出邀請,邀請函更首次加註「基於聯合國2758號決議、WHA 25.1號決議,及其所反映的一個中國原則(One-China Principle)」 等字句,而這封警告意味濃厚的邀請函,也是我國最後一次收到來自WHO的邀請。2017年,國台辦發言人安峰山在記者會上表示:「由於民進黨政府拒承認九二共識,因此臺灣參與國際會議的基礎不復存在。」WHO發言人應媒體詢問時亦稱:「未發函邀請臺灣參與WHA係因兩岸無諒解。」

WHA觀察員依WHO的規定,不具選舉及投票權,亦無權擔任WHO相關職位,需經WHA主席、WHO幹事長邀請,或通過大會投票決議,才得以出席大會及其它委員會;會中若要發言,亦需WHA或委員會同意,且僅能取得非機密性或幹事長認可的相關文件。相較於正式會員,觀察員身分的受制於人,加上2005年惡名昭彰的秘密備忘錄,無疑是雙重緊箍咒,讓臺灣在全球衛生場域處處掣肘、頻頻碰壁,許多學者也對臺灣這八年的WHA觀察員經歷不禁有「船過水無痕」之嘆。

歷史補給站
2009年至2019年底,我國受到MOU的箝制,所申請187場技術性會議中,僅有57場獲准參加,七成以上被拒於門外;部分獲准參加的會議可能在數天前才接獲通知,如2019年2月21日,WHO在北京召開的北半球季節性流感疫苗選株會議,直到開會當天凌晨我國才收到通知,以致無法即時派員與會。中國外交部發言人耿爽宣稱:「沒有人比中國中央政府更關心臺灣同胞的健康福祉!」WHO聲明則指出:「WHO在數十年間,與臺灣衛生當局維持密切的技術交流!」如今看來格外諷刺。

2016~2020絕處逢生期:COVID-19是臺灣的轉機嗎?


即便WHO在中國因素干擾下,2017起連續三年均未邀請臺灣參與WHA,但衛福部部長陳時中仍年年率領「臺灣世衛行動團」在WHA會期間前往瑞士日內瓦,與全球醫衛專家於場外進行了上百場的雙邊會談,亦針對「消弭健康不平等」、「慢性病的智慧照護」等臺灣表現優異的主題舉辦專業論壇,分享臺灣的醫衛成果,希望向全球證明「Taiwan Can Help」,臺灣不應也不能被排除於全球醫療衛生體系之外。

 

圖三:總統蔡英文接見衛福部長陳時中所率領的「臺灣世衛行動團」。(總統府)

2015年,聯合國成立70週年之際,世界領袖們齊聚紐約UN總部,舉行「聯合國發展高峰會」,公布了17項的永續發展目標(Sustainable Development Goals, SDGs),作為未來15年(至2030年)的全球發展方針。醫療衛生方面,SDGs以「全民健康覆蓋(Universal Health Coverage, UHC)」作為最核心迫切的目標,因新型冠狀病毒(COVID-19)疫情而備受爭議的WHO幹事長譚德塞(Tedros Adhanom Ghebreyesus),於2017年競選時其實就是以UHC作為主要政見。

顧名思義,UHC指的就是所有人均能取得基本所需的醫療服務,且不會因病致貧。臺灣自1995年實施全民健保至今,納保率高達99.9%,醫療保健支出占GDP百分比僅6.1%,是全球最低的國家之一,但在評估醫療衛生表現的全民健康覆蓋服務涵蓋指數(UHC Index)上,臺灣卻有高達86的成績,與日本、南韓、新加坡等國並駕齊驅;英國《經濟學人》(The Economist)雜誌曾在「世界健康排行榜(Worldwide Health Rankings)」將臺灣評比為世界第二,僅次於瑞典;2019年,《執行長世界雜誌》(CEOWORLD)的「健康照護指數(Health Care Index)」評比中,將臺灣名列世界第一。以上這些事蹟絕非浪得虛名,「Taiwan Can Help」亦絕非自吹自擂的口號,被聯合國及WHO列為2030年全球目標的UHC,對臺灣來說已是現在進行式。

2019年底,COVID-19疫情自中國湖北省武漢爆發,並迅速蔓延全球。至2020年3月11日,WHO宣布將COVID-19疫情警戒等級升至最高的第六級「全球大流行(Pandemic)」,COVID-19已傳播114國,造成全球超過11萬8千人感染,逾4300人死亡;截至4月底,全球感染人數近300萬,近20萬人死亡。有了2003年SARS的慘痛教訓,臺灣目前在對抗COVID-19疫情的表現亦稱得上是可圈可點,《美國醫學會期刊》(JAMA)的專文分析中指出:「臺灣迅速動員確認個案、防堵疫情、分配必要資源,並運用全民健保和入出境資料追蹤個案,有效化解危機。」又讚揚臺灣政府「超前佈署、每天召開記者會向民眾公開說明疫情、簡要傳達正確醫療訊息,適時、準確且透明地傳遞疫情資訊,讓民眾安心。臺灣彰顯了一個社會應如何迅速因應危機、保護全民利益,堪稱典範。」

 

圖四:對抗COVID-19臺灣不僅在醫療公衛方面展現出過人的實力,產業方面亦不惶多讓,臺灣製造的口罩已達單日近2000萬片的產量。(總統府)

正值COVID-19疫情在全球蔓延的此刻,臺灣被排除於WHO等國際組織之外的議題再度受到關注。 WHO於2020年2月3日至8日召開的第146屆執委會中,獲得史瓦帝尼、巴拉圭、瓜地馬拉、海地、宏都拉斯、聖克里斯多福及尼維斯、諾魯、馬紹爾群島等8個友邦,以及美國、日本、德國、英國、澳洲、紐西蘭等理念相近國家的輪番發言支持,是多年來支持聲浪最盛的一次。美國參議院外交委員會亞太小組主席與其他六名參議員,更聯名致函WHO幹事長譚德塞,敦促WHO邀請臺灣成為WHA觀察員。

 

表一:中華民國(臺灣)與WHO各階段關係統整。

結語

COVID-19毫無疑問是自1980年代愛滋病(HIV/AIDS)以來最嚴重的全球傳染病,已然超過2002年的SARS及2009年的H1N1新型流感疫情。而經過本次疫情,WHO在全球衛生治理的角色亦勢必發生天翻地覆的改變,短期內雖然仍無任何組織能取代其武林盟主的地位,但國際政治瞬息萬變,對WHO來說,此誠危急存亡之秋;臺灣需要WHO,WHO也絕對需要臺灣。至於臺灣是否能化此全球衛生危機為國際參與的轉機,則有賴政府及全民的共同努力。

全球衛生的範疇廣褒,除了WHO之外,臺灣還有什麼可以發揮的舞台?下篇我們將更深入探討臺灣參與全球衛生事務的不同管道及短、中長期策略,敬請拭目以待!


延伸閱讀
1. 邱亞文,《世界衛生組織:體制、功能與發展》,第二、三、四、十、十一章,財團法人臺灣新世紀文教基金會臺灣聯合國研究中心,2008年。
2. 邱亞文,〈世界衛生組織的發展與挑戰〉,《國際衛生》,第五章,華杏出版社,2012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