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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超大規模資料中心不斷發展，除了雇用實務外，也引發了水電消耗的爭議性政治問題。任何新的資料中心都將從當地電網汲取大量資源，而且根據位置與安裝的冷卻系統，還可能需要大量的水。在未來的幾十年內，擴展人工智慧所需的關鍵水電資源可能出現短缺。例如，到了二○二八年，愛爾蘭的資料中心預計將占用該國可用電力供應的二七％。「停建資料中心」（Press Pause on Data Centres）是反化石燃料組織「不能在這裡也不能在任何地方」（Not Here Not Anywhere，英文縮寫NHNA）發起的一項運動，主張暫時停止新資料中心的建設，直到這些資料中心可以完全倚賴再生能源運轉，而且應根據所在國家的氣候承諾訂定上限。二○二二年，愛爾蘭的國有電力供應商EirGrid宣布，將不再接受都柏林地區新資料中心的申請，可能直到二○二八年為止。儘管不是完全暫停，也不包括籌備中的資料中心，此舉顯示壓力愈來愈大，特別是在EirGrid已提出警告的愛爾蘭，可能因為電力供應不足而面臨輪流停電的景況。

位於氣候溫暖地區的資料中心通常也需要「喝水」。一個大型資料中心每天可消耗一千一百萬至一千九百萬公升的水，消耗量相當於一個居民五萬人口的美國城鎮。二○二一年，谷歌因為公開披露，該公司在一年內用了俄勒岡州一座城市三億五千五百萬加侖的水，而上了頭條新聞，這個用水量約占該市總用水量的二九％。二○二三年七月，烏拉圭的另一間谷歌資料中心成為人們關注的焦點，因為當時烏拉圭正遭受七十四年來最嚴重的乾旱，抗議者認為該國政府不顧民生，優先考慮用水需求龐大的跨國科技公司。谷歌在二○二三年環境報告中表示，該公司在二○二二年消耗了五十六億加侖的水，比前一年增加了二○％。運算密集型人工智慧產品的成長，可能讓這個問題惡化（儘管資料中心營運商已承諾減少中心的總用水量，環保抗爭者也在努力爭取社區的
用水權利）。

除了環境問題，勞工權益也是主要議題。科技公司經常宣揚資料中心能替所在城鎮創造高技術工作機會，但是大多數資料中心並不需要大量員工。除了建築物本身的設計與建造，這些中心只需要少數的技術人員、設施經理、安全警衛、清潔工與行政人員。這些工作的性質也取決於公司的招募方式。有些人受聘為長期全職員工，但許多大公司的資料中心員工都是以臨時人員、外包商與約聘員工（所謂的 TVC）的身分雇用，他們的工作與全職員工相同，但薪資較低、合約期限較短，也無法享有其他員工福利。儘管這些科技工作者的處境不像資料標註員那麼艱難，而且兩者面臨的狀況在很多層面截然不同，他們仍然適切反抗了在大型科技公司被視為二等公民的待遇。

二○二一年， 《資料中心動態》（ Data Center Dynamics）雜誌透露，谷歌的資料中心估計雇用了十三萬至十五萬臨時人員、外包商與約聘員工，這個數字遠高於在這些中心工作的谷歌全職員工人數。許多臨時人員、外包商與約聘員工簽的是三個月的合約，這意味著他們就像烏干達的資料標註員，經常得擔心合約是否會續約。約聘人員在谷歌的工作期限最長為兩年，之後必須等六個月才能申請新職位。這造成一個雙層制度，臨時人員、外包商與約聘員工受到的尊重低於全職員工，在公司內升遷的機會也更少。

我們在第七章將看到，這個情形讓谷歌的全職員工以及臨時人員、外包商、約聘員工能組織的勞工運動類型，變得非常複雜。《資料中心動態》記者塞巴斯蒂安．莫斯（Sebastian Moss）指出：「這是〔資料中心〕產業的投資超額時期，大量資金不斷湧入。但這些公司無法支付適當的工資給員工？一家盈利能力驚人的公司將自己宣傳為理想的工作場所，現實情況卻是大部分員工的薪資過低且工作過勞，兩者之間的巨大差異令人沮喪。」當莫斯被問及谷歌在這篇報導露出後是否採取了行動，他表示：「他們什麼也沒做，唯一的回應是，你看過微軟和亞馬遜的情形了嗎？」

人工智慧軍備競賽

隨著競爭對手國家尋求利用人工智慧的潛能，並成為這項新科技發展的領導者，建構人工智慧將對地緣政治產生重要影響。美國與中國對人工智慧的投資，已讓所有其他國家的投資相形見絀。各國政府都對人工智慧進行了大量的長期投資，並將這項技術的控制權視為在這個世紀擴大影響力的關鍵。正如創新工場（Sinovation Ventures）董事長兼執行長、谷歌中國前總裁李開復所言：「這場比賽不像奧運只有三塊獎牌。它只有兩面獎牌，分屬美國與中國。」

要保持領先其他國家的優勢，就必須發展人工智慧價值鏈中的許多層面，從開採關鍵礦產、建設資料中心，到建立人工智慧研究所與吸引頂尖人才等，都得面面俱到。就關鍵礦產而言，這是圍繞人工智慧的辯論與新形式綠色能源的交叉點，因為從資料中心到機器學習模型的一切，都需要倚賴這些礦物產生的再生能源。世界各國都競相投入以確保門路，並在全球各地投資新的基礎設施與計畫。雖然其中一些資源位於西方國家（澳洲幾乎占全球鋰供應量的一半），大多數資源都位於南半球，這幾乎肯定會增加這些地區的開採量，進而引起一系列關於勞工權益、環境議題與剝削性貿易協定的問題。

人工智慧日益增加的重要性，將人們的注意力從整個二十世紀大力使用的一組資源轉移到另一組資源。關鍵礦產如銅、鈷、鋰與鎳等，將為清潔能源的未來提供動力，並生產許多人工智慧時代不可或缺的科技產品。許多預測人士已經預測，隨著這些礦物的需求飆升，供應鏈可能受到干擾。僅在過去五年間，關鍵礦物的需求就翻了一倍，到二○三○年更可能增加三．五倍。有些礦物只在少數國家大量存在：例如大多數的鈷在剛果民主共和國開採，大多數的鎳來自印尼。有人擔心，即使我們的礦物使用量不高，假使這些礦物被少數國家壟斷，也可能造成關鍵瓶頸。中國擁有鎵產量的九八．一％，而鎵是半導體製造所需的材料。儘管二○二二年全球產量僅四百四十公噸，中國為回應美國管制半導體出口，宣布鎵的出口限制，暗示未來十年可能發生礦產貿易戰。就全球政治而言，重要的不僅是開採地點，還有礦物的加工地點。根據國際能源總署的報告，中國主導大多數關鍵礦物的加工與精煉，包括一○○％的石墨、九○％的稀土、七四％的鈷與六五％的鋰。

此外，這些關鍵礦物也用於生產驅動人工智慧的高端電腦晶片。二○二三年五月，美國晶片製造商輝達市值達到一兆美元，因為生成式人工智慧的蓬勃發展，導致市場對該公司產品的需求激增（該公司市值於二○二四年三月達到兩兆美元）。根據二○二三年〈人工智慧現況報告〉（State of AI Report），人工智慧研究論文中使用的輝達晶片是其他替代晶片加起來的十九倍。輝達在機器學習應用圖形處理器市場的占有率高達九五％。 輝達挑選出來的CoreWeave與Lambda等合作夥伴，提供出租的圖形處理器數以萬計，而且每每新容量一投入市場，便立即售罊。少數公司主導晶片生產，其中許多位於台灣、日本、韓國、德國、荷蘭與美國。最突出的例子是台灣的台積電，該公司是輝達著名硬體的製造商，也是唯一一家能製造最先進人工智慧晶片的公司。二○二三年九月，台積電宣布，由於先進封裝產能受到設備升級需求的影響，未來十八個月人工智慧晶片供應緊張，無法滿足需求。

沙烏地阿拉伯、阿拉伯聯合大公國等海灣國家也正在購買晶片，努力成為人工智慧領域的全球領導者。沙烏地阿拉伯政府透過公共研究機構阿布都拉國王科技大學（King Abdullah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購買了超過三千片輝達的H100晶片。同時，阿拉伯聯合大公國已取得數千先進晶片的使用權，並開發了自己的大型語言模型，稱為Falcon。

人工智慧晶片的稀缺也加劇了中美之間的競爭，拜登（Biden）政府於二○二二年十月宣布禁止向中國出口最新的人工智慧晶片，試圖阻礙中國人工智慧產能的發展。中國在領先技術方面的快速進步，以及對關鍵礦物和硬體的控制，讓美國擔憂起國家安全和經濟競爭力。二○二三年初，美國國務院資助的一項研究成了國際頭條新聞，該研究發現，在四十四項關鍵與新興技術中，中國有三十七項處於領先地位，而美國與其他西方國家的研究成果無法與之相提並論。該報告認為，中國已經在「高影響力研究取得驚人的領先地位」，並呼籲美國「迅速推進戰略關鍵技術升級」。中美雙方都將人工智慧視為關鍵技術，認為人工智慧能讓他們在爭奪全球霸權的過程中，獲得超越對手的優勢。

在美國，對人工智慧的擔憂助長了攻擊性與軍國主義的言論。二○二三年五月，前任美國貿易代表羅伯特．萊特海澤（Robert Lighthizer）對眾議院特別委員會表示：「中國是我們作為一個國家面臨的最危險威脅。事實上，中國可能是我們遇到過最危險的對手⋯⋯中國相信自己必將成為世上唯一的超級大國，而我們擋了他們的路。」在同一場聽證會上，谷歌前執行長艾瑞克．施密特（Eric Schmidt）辯稱：「停止自掘墳墓永遠不會太晚⋯⋯中美之間的科技競爭是所有競爭的決定性時刻。我們必須從『創新力量』這個概念組織起來：制勝之道就是領先競爭對手進行創新。」施密特呼籲在二○二六年之前，將非國防研發支出從二十億美元大幅增加到三百二十億美元。在同一個特別委員會的另一場聽證會上，國會議員麥克．蓋拉格（Mike Gallagher）指出：「我們贏得冷戰的部分原因在於我們控制了尖端科技⋯⋯但是中國共產黨已經從蘇聯的錯誤中吸取教訓，正在追求關鍵技術的全球主導地位。」美國的全球霸主地位為該國帶來巨大的經濟利益（主要以犧牲更貧窮國家為代價），而美國的政治菁英也不會不反抗就放棄這個角色。

在運算能力的競賽中，各國將人工智慧想像成一種可以控制、以智取對手的工具。然而，政府愈來愈依賴私人公司。各國宣布對人工智慧進行數億美元的投資，不過和大型科技公司對基礎設施的數百億美元投資相比，顯然遜色許多。超大規模雲端運算的供應商已經變得如此強大，以至於能在人工智慧產業政策上與各國政府互動並施加影響力。人工智慧領域的大型科技公司被邀請到白宮，為人工智慧的監管提出政策想法，導致少數公司在這場辯論中扮演過度重要的角色。二○二三年七月，亞馬遜、Anthropic、谷歌、微軟、Meta與OpenAI與白宮簽署了一項協議，在其生成式人工智慧內容中設定新的防護欄，以增強安全性。其中四家公司還成立了尖端模型論壇（Frontier Model Forum），「一個專注於確保尖端人工智慧模型的安全與發展符合倫理原則的業界組織。」成立該組織的想法是要匯集資源，積極引導人工智慧政策的制定，讓市場上最大的玩家受益。

人工智慧已經成為人類未來發展的爭論焦點。企業看的是錢，各國政府看的是軍事硬體與競爭性經濟優勢。這些利益，似乎不太可能讓人工智慧以造福人類的方式發展。使用者很少被問到他們希望發展哪種人工智慧，最可能受到人工智慧社會危害所影響的邊緣社群，尤其毫無發言權。

構成人工智慧的網絡非常龐大，而且包含愈來愈多的節點。即使像冰島這樣的小國，以及像埃納爾那樣只有三名常駐員工的資料中心，都可以連接到更廣泛的人工智慧開發系統。建設起連接全球大部分地區的光纖電纜，讓這個網絡的不同節點在毫秒之間進行通訊。這些連結帶來了新的經濟契機，也讓參與者捲入能決定參與條件的複雜權力系統。大型科技公司在該網絡行使的基礎設施力量，讓他們決定較弱勢方必須以什麼條件和他們談判。他們可以用這股力量，鎖定策略夥伴關係，為服務收取更多費用，也可以持續控制誰能使用最先進的科技。

對冰島來說，在資料中心市場占據更大份額，所帶來的經濟效益非常巨大，但儘管付出種種努力，這些國家在更大的全球人工智慧競賽中，可能依然處於邊緣地位。對埃納爾與冰島資料中心產業來說，這不是什麼大問題，因為他們的國家電網可容納的新容量是有限的。冰島的資料中心產業已經和政府達成政治協議，將在未來十年控管成長率，但容量的大幅飆升依然會給國家能源資源帶來過重負擔。人工智慧為冰島帶來了新的契機，讓冰島的容量持續穩定成長，並承接人工智慧公司某些非延遲敏感型的工作負載。

書　名｜血汗AI：為人工智慧提供動力的隱性人類勞工
作　者｜詹姆斯．默登（James Muldoon）、馬克．格雷厄姆（Mark Graham）、卡倫．坎特（ Callum Cant）
譯　者｜林潔盈
出版社｜大塊文化
出版日期｜ 2025 年 月

經過數百次訪談與研究，牛津網際網路研究所三位學者寫出了《血汗AI》，講述全世界「真正」從事人工智慧生產的工人的故事——他們在人工智慧的流水線上提供人力和腦力，卻往往薪酬過低、剝削嚴重。
這本書也帶我們深入世界的不同角落、生產鏈的不同位置，描述持續造成全球不平等，主導資本、各式網絡、工作機會的權力結構。